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车祸。
庆元桥上,一辆满载大石的红色重卡停在桥的一侧,车轮压过的地方残留大滩血迹,虽是深秋,天气寒冷,血渍依然发出浓厚的腥味。
沿着血渍绵延十几米的地方,一辆破旧的电瓶车碎了一地,一个深灰色棉袄的男人目光呆滞地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小小身体。
那个小小的身体身穿深蓝色薄棉袄,崭新如初,小手小腿正安静的蜷在一起,仿佛只是暂时休息一下,很快就会起来。
死去的是个小学一年级的男孩子,蹲着的是孩子的父亲。孩子的父亲仿佛呆了,不知所措,只是木讷地看着依然热乎孩子的尸体,不哭,不闹,面无表情,呆若木鸡。
周围聚集了一圈人,对着惨状唉声叹息,对蹲在地上的男子投入同情的目光。
然而,谁也无法替代孩子父亲的心情。他不是不哭,不是不难过,只是无法接受上一秒还在车子后座谈天说地的儿子,如今躺在血泊中。
有人替他打了,有认识的人替他联系了家里其他人,有人替他拦住企图逃逸的重卡司机,也有人拿出手机拍成视频上传网站,也有人走上前去试图安慰那个呆了的男子,但最终还是走开,每一个试图靠近男子的人都被一种无形的悲恸情绪阻拦在了一米之外。不哭,不代表不悲痛,离得近了,更真切地被男子的悲恸感染着。
有素不相识的老者见到孩子的惨状莫名嚎啕大哭,有年轻一点的看到现场忍不住呕吐,有胆小的只能远远的蹲在人潮后面偷偷听别人的议论。
警车来了,人潮自动让出一个缺口,警察录口供,男子一言不发,只紧紧抱着头,泪水涌出来,鼻涕垂到嘴边也不知。
直到警察安排人将地上的尸体搬上拖车,男子才恍然大悟似的上前阻拦,抱着孩子残留的身体嚎啕大哭。
谁也不知道,为了得到这个儿子他费了多少心血!
23岁结婚,45岁才有了一个孩子。他弱精,妻子多囊卵巢综合症、输卵管堵塞还有多种妇科病,一直无法怀孕。
他们辗转了多个地方,网上、医院他们都去过,什么偏方都用过,打针吃药挂水手术能用的都用了,妻子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村子里已经有人说他们不孕不育,绝后之类的话了。
两个人在村子里已经无法抬头做人,后来去广州做试管婴儿,试了几十次,妻子的肚子都开始有排斥反应了,还咬牙坚持了下来。
终于如愿怀孕了,他让妻子躺在床上不允许动,一直到孩子生下来。
孩子出生后,出了产房,他们一家在产房门口喜极而泣的场景感动了在场的医生护士。从那以后他每天起早贪黑工作,周末陪孩子,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留给了孩子。
孩子平安的长大了,上小学了,周末要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兴趣班了,他报了跆拳道,希望儿子能强身健体,只是他没想到儿子没了身体,还怎么强身?
这次车祸就是发生在他接上完跆拳道兴趣班的儿子回家的路上,一秒钟,花了22年求得的儿子与自己天人相隔。
警察不允许把尸体带回家,处理完了只能在火葬场火化。他将儿子的遗物全收拾了,已经满满几麻袋了,他还嫌不够,又跑去母婴店买,商场买,一年四季的都买;他怕儿子到那个世界了冻着了,他请人扎空调、冰箱、别墅、宝马汽车、积木、奥特曼、还有很多女孩、男孩,他怕儿子孤单怕儿子受苦;他天天折金元宝,一箱一箱的折,每一张都写上儿子的名字,生怕别人抢了儿子的财富。
他请和尚超度,请最好的最贵的,他相信最好的和尚能帮儿子早些投胎。
他整夜整夜捧着儿子的视频儿子的照片儿子画的画傻傻的看傻傻的哭傻傻的笑,笑出声,哭出声。想起人家说的头七孩子会回家,家里人不能哭不能叫孩子名字,他就又不敢大声哭,也不敢叫儿子名字,他怕儿子听见了不肯走,耽误了儿子的投胎。
有人劝他再生一个,他说不生了,怕死去的儿子嫉妒,他对儿子承诺过只有一个儿子,只对儿子一个人好!
别人劝他用赔偿金投资,为养老做准备,没了儿子又没钱可不好,他说不,绝不用儿子的命换来的钱,那是儿子的。其实,他拿到赔偿金的那天晚上,就已经把所有的赔偿金烧了,全给了儿子。
要去学校拿档案,去派出所消档案,他在校门外,派出所院墙外抽了几包烟才进去,就是不想亲自证明儿子已经不在了。
不记得脸上的胡子多少天没刮了,不记得多少天没睡了,不记得多少天没吃了,不记得多少天衣服没洗了。
每次妻子要将那件血衣拿去洗时,他都咆哮着发疯似的一把夺过衣服,将脸深深的埋进血衣里,嗅着已经变色僵硬的痕迹,那是儿子的味道。
走不出来了,他知道,儿子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他,终有一天,相信很快,他就能看到他的儿子了,想到这些,他浑浊的眼睛里透明的液体喷涌而出,渐渐变成红色,那是鲜血,他终究哭出了像儿子的血那样的泪……